门外几人走了几步,才发现判停在房门前,毫无动静。
家仆着急了,想要催促判快跟上。荒司制止了他,示意他不要惊扰判。原本家仆只听魏管家的话,不过,荒司先生这个年轻人身上似乎有一股很强的吸引力,总吸引人不由自主地重视他的命令。
春谈压低了声音问:“先生,她又在干什么?”
荒司也低声说:“可能这间房有古怪。”他又问旁边的家仆,“敢问这间房所住的是什么人?”
“这……”家仆表情有些迟疑:“我不知道这间房住的是谁,这整个院子住的都是大人的门客。”
这座院子坐落在太常卿府的西边,靠着外围家仆奴婢的住所,院子里住了十几户,都是刘灼养的门客。门客靠计谋来混饭吃,互相之间猜忌心极重,平日里几乎没有人出没、来往。所以小厮家仆们都不熟悉这些门客,更不知道到底是谁住在哪间房里。
“门客?”荒司蓦然想起那个可以起死回生的张若虚。
看来,判已经找到张若虚了。
房门外的判,神情比刀锋更凌厉。此时此刻,她一个念头已经离她而去,逼近张若虚。
念头,是她化身的方式。
自从她懵懵懂懂地从一处大海上了岸,在这人间走了几年,她便无法再现出原形。真身为了适应人间,自动化成了一具人身的模样。这种顺应天地的本能,她也无法逆转。只好以这具身体示人,必要时生生造一个幻身出来应敌。
这个幻身,便是通过念想凝聚出来的。幻身所蕴含的力量,和她真正的原形难以相提并论,但对付这个世间的人,也绰绰有余。不过,幻身同样十分消耗她的精力,非必要情况,她都以世间的小蛇代替自己。
她刚来人间的时候,不晓得人间把沉睡万丈深渊中的她传成了人面蛇身,也不知道人间知情者把她叫做“王身”。她只知道,这些小东西长得很像她,而人间把这些小东西称之为“蛇”。
依葫芦画瓢,可比她凭空聚出她的原貌更省力气。于是,她的念头,也通通按蛇的模样凝聚起来。
她为何而生,又为什么来到人间,她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梦,似乎和什么大战了一场。等她来到人间,浑浑噩噩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或许有数百年,或许是数年,她才变化成这具肉身,慢慢开始以世间人的想法去记事,也醒悟了有人故意造成天地能量失衡,打破她的沉睡状态。
自那起,她就一直在寻找这个人。
但这个人非常狡猾,打破她沉眠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
直到这次大兴城怪雨发生,她隐隐嗅到了一股足以扰乱天地正常精气循环的力量,怀疑是扰乱她沉眠的人再次作祟。她便风风火火地背着星魄剑赶到了大兴城。
房间中的张若虚,即便不是罪魁祸首,也必然和那人有联系。于是,判非常不客气,一个念头打出去,穿墙破壁,要生擒张若虚。
巨蟒越来越长,越来越粗,片刻之间已经充满了整个房间,盘起来的蟒身足足绕整个房间五大圈。蟒身黑底金花,蟒头呈三角状,还有几处暴突起来的大瘤子。蛇信子嘶嘶地吐出来,带着一股深山的腐草之味。巨蟒挥着蛇头,吐着信子,攻击张若虚。每一次攻击都堪堪擦着张若虚的衣服过去,却始终连半根纱线都碰不到。
几个回合下来,巨蟒感受到被戏弄。蟒头上的大瘤子猛然爆开,又长出三个头来!发怒的四头巨蟒在房中四处乱撞,追着轻盈翻飞的张若虚。
张若虚淡定自若地吹奏起手中的律笛。巨蟒虽然怒火万丈,奈何被笛声带进一片冰天雪地之中无法脱身。巨蟒也算是神物,刺骨的寒冷在逐寸麻痹它的蟒身,它依然战斗不休。换作寻常小蛇,早已僵死当场。
饶是巨蟒斗志昂扬,蟒体内的自然反应却听从笛声的指挥,快速地经历数十个冬季,像是衰老了数十年。苍老的巨蟒在岁月和寒冬的双重压迫下,慢慢地失去了力气。蟒头在最后一刻仍吐出信子,对张若虚发出攻击。可惜,有心无力地歪在了一边。它体内五脏六腑和经脉都已经濒临失序,再不冬眠,恐怕要爆体而亡。巨蟒缩成一团,沉沉睡去,再也不管身外事。
张若虚的笛声还在继续。
房门外的家仆缩了缩脖子,诧异地说道:“风这么大,可这雨一点也不飘,真奇怪。”
荒司凝神细听,这风并非真正的天地之气流动。像是从房中发出来的声响。
“竟然是他!”荒司听出了笛声中的异样,悚然大惊。
春谈眼中也闪过一丝光芒,很快地又收回去,低声地说:“是谁?”
“不好!”荒司低呼一声,没有回答春谈的问题。他抢身到了判的面前,将她拉到自己身后。
房门“嘭”一声打开,一股淡淡的茉莉香气传出来。
只见房内灯火通明,满地狼藉,应该是发生了一场恶斗。他们在房外却丝毫没有听到打斗声。张若虚也已经不知所踪。
一条巨蟒突然从房角冲出来。春谈和家仆皆是吓了一大跳,往后退了几步。这巨蟒也太大了。事实上,与方才相比,巨蟒已经缩小了几圈。缩小之后,仍然比寻常蟒蛇大一头。加上三角蟒头上有几个大瘤子,相当渗人。
荒司迅速抽出纸扇,轻轻格住蟒头。小小的折扇,让巨蟒无法往前一步雷池。巨蟒挣扎着,蛇信子四处乱吐。蛇信子上有倒钩,碰到门窗都钩下一大块来。
家仆吓得哇呀呀乱叫,连滚带爬跑去前院找人帮忙。春谈手中握住了暗器,扬手就是几枚毒针,不料都被荒司打下来。春谈不明所以,也不好在战况激烈之时询问缘由。只好又握住几枚毒针,以备不时之需。
“让开。”荒司身后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千年老冰山,判。
“让我来。”荒司坚决而又温和地说。在对战时刻,他仍能心平气和地劝判。春谈守在一旁,心中不是滋味。她跟了荒司多年,知道他虽然是个谦谦君子,温和如玉,本性上却是个严厉且不体贴的人。为何他对判总格外地宽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