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十八。
惊蛰。
震震春雷,绵绵细雨,今日桃始华。
扬州城里传言说,瘦西湖畔这唯一的一株桃树是大明寺主持方丈鉴真大师和诗仙李白共饮桃花酒时种下的。
虽不知传言真假,但时日渐久,桃树如今已是亭亭如盖。
平日里也有许多偷闲的人在瘦西湖上泛舟垂钓,号称自己是陶门之后,大隐渔父,可这接连几日斜风细雨,渔父们却都不见了踪影。
今日也只有湖心摇曳着一叶小舟,在风雨中颤颤巍巍,踽踽独行。
舟上没有摇桨的舟子,所以只能随波逐流,渐渐漂往大明寺的方向。
白雨跳珠乱入船。
雨声交杂着雷声,扰人清梦。
李奴月从船榻上起身,醉意未醒,梦里一切都还朦胧着。
就着泄进船来的熹微晨光四下环顾。
一旁的春秋还浅浅睡着,她的猫儿“恹春光”也正伏在她的身旁静静酣睡。
张玄漓却不在船舱里。
昨夜西风起微澜,张玄漓便断言今日有雨。
李奴月总想不明白,为何张玄漓会如此偏爱下雨,每遇下雨天时,就连他那如万年冰山一般的脸色也会显得可爱许多。
“雨珠落在湖里打在船上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意境。”
这是张玄漓说的。
李奴月此刻忽然有些感悟。
他掀开船帘往船外看看,张玄漓果然撑着伞静立在船头。
有那么一瞬,李奴月会觉得如果自己是个女人的话,他一定会为眼前这个一袭白衣、冷漠高峻的男人所惊艳。
但也仅仅是一个瞬间罢了。
事实上,在李奴月不甚清晰的回忆里,他第一次见到张玄漓的时候,那也是在惊蛰这一天。
那年水婉凝姑姑带着只有八岁的张玄漓,从姑苏城万里迢迢赶到蜀中。
天气乍暖还寒。
可年幼的张玄漓形容声色却比春寒更为料峭,他一点儿也不爱笑,只这一点便足以让李奴月不喜爱他,更别说他将来还要分走春秋姐姐和月圆姑姑的关心和喜爱,这实在令人愤懑。
李奴月小时候恨张玄漓恨得咬牙切齿,只不过因为张玄漓是婉凝姑姑的儿子,婉凝姑姑又是那样的温柔动人可爱,所以他才不得不忍让着这一份怨气。
这一忍已忍了有十数年,好在张玄漓除了冷漠之外,就别无更引人厌弃的地方了。
“奴月儿?”
张玄漓早先觉察到了李奴月,便率先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做甚?”李奴月倚在船栏上,笑道:“想邀我同你一起听雨吗?”
张玄漓摇摇头,轻叹道:“此天地之道,人耳莫能闻。”
李奴月哂笑着,讽道:“莫非张相公之耳是向天上仙人借来的顺风耳?”
张玄漓不急不恼更不争辩,望向船舱里,问道:“春秋还睡着吗?”
李奴月耸耸肩,不置可否。
“你俩如此吵闹,我又怎能睡得安稳?”却是春秋走了出来,言语中显然有些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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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还是一副惺忪样子,身上只浅浅流淌着几层紫纱,里面雪白肌肤若隐若现,青丝垂腰,秀髻簪玉,好一番曼妙风景。
她怀里抱着同样困顿的恹春光,赤足踩水,蹙起青柳眉,恨恨骂道:“你俩天生的不对付,却令本姑娘头疼,真是上辈子欠下你们的冤孽!”
张玄漓腆着脸如若未闻,仰着眉头似笑非笑,转过头去自顾自静静听雨。
李奴月却是赔笑着靠向春秋,低声下气地说道:“好姐姐,可犯不着为我们生气,我们乖乖听话便是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姑姑吩咐咱们的事情,你可万万不能为这点小事儿分心。”
春秋冷笑了一声,玉手往李奴月腰上使劲拧了一圈,嗔道:“不求你乖乖听话,你少添些乱我可就谢天谢地了!”
瘦西湖烟雨蒙蒙,四下回响着李奴月的哀嚎。
“咚――咚!咚!咚!”
山寺间响起一阵庄严肃穆的钟声。
三人已系舟上岸,往大明寺山门而上。钟声入耳,三人各自心头都不自觉生起一阵敬畏之意。
大明寺乃是律宗山门,律宗在佛门中最重规矩戒律。每日晨钟暮鼓,绝不会早一分,也绝不会慢一刻,晓击则破长夜、警睡眠;暮击则觉昏衢、疏冥昧。百年宝刹,旺盛香火,可谓是一份无量功德。
雨已歇了。
可山门晨露依旧湿了衣衫。
崇真受师命前来迎客,已在山门前等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