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没能争过命,没能活到霍延之落地。
政和帝想起孝鼎帝死前最后交待他的一番话,他说,“你要记得你不是当皇帝的料,最大的优点也就是没有什么足以祸害苍生的嗜好。
洛长青还年轻,至少可以辅佐你二十年,你记着君臣不疑四字,重用于他,乖乖地按着朕的路子走,才能让你的江山坐得安稳”。
政和帝简直想要抚掌大笑,他的皇祖父半生荒唐,晚年因为一个女人学会了收敛,才开始学着做明君。
但就算是学着做明君了,他也还是大肆提拔赏赐后族族人!
霍氏、连氏子弟个个位列高位,霍玠一个残废都能入朝为官,做的还是翰林掌院!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这样一个昏君,他有什么脸说他不是当皇帝的料?
他怎么会听他的话?
他说的冠冕堂皇,但桩桩件件为的不过就是个女人和那个女人肚子里的那滩子血肉!
他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他萧家的天下为什么要让霍家的人享福?
只此时,他看着面前两鬓灰白却不改其风骨的老人,第一次疑惑了。
如果他乖乖按着皇祖父的遗言做事,重用于他,不见疑于他,是不是就真的能坐稳江山,而不是像现在步履维艰?
政和帝久久地沉默,跪伏于地的老人直起身子将头上的纱帽取下,放于面前地板上,“臣老朽,请辞太傅之职”。
致仕?
他倒是恨不得他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来碍他的眼!
可致仕又有什么用?
他这么多年倒是远避朝堂之外,东宫震荡,绿林响马四起时,他只一照面,轻轻巧巧几句话就安抚住了朝野内外!
政和帝想到这面色更加阴晦,“太傅将将六十出头,言老尚早,跪安吧”。
这是一手创建了孝鼎中兴的老臣,他不能不市恩荣宠。
只不过快了,羡予越来越有名臣风范,再有几年磨炼,就能替代他了,他要耐心……
……
……
洛太傅没能辞掉太傅之职,按着政和帝的旨意按部就班地教起了萧明昭。
政和帝按着他的意思,将萧明昭的伴读之一换成了华平安。
其实他还想将另一个换成苏鲤,只是一来苏羡予肯定不愿意。
二来,他想起当年萧明时与霍玠、苏羡予一起于洛太傅门下求读,被衬托得黯然无光,甚至落下个“平庸”名头的事,到底放下了这个念头。
虽则昭哥儿聪慧,但他根本不敢拿昭哥儿去和苏羡予的孩子比。
比得了,哪怕就是平分秋色也就罢了,要是比不过,定然又要落一个“平庸”的名头。
虽说只是次子,平庸一些也无妨。
但他只有两个儿子,一个平庸也就罢了,另一个也平庸,世人会怎么看他这个老子?
……
……
萧明时听说政和帝将华平安给了萧明昭做伴读,气得摔了手中的笔,坏了一张刚写好的大字。
文侧妃忙拿帕子去擦他被墨汁溅到的手,柔声劝道,“殿下不必着恼,萧贵妃和二皇子再如何得宠,也不过就是贵妾庶子,越不过您这个太子去”。
自王妙儿前往骊山,萧明时便将东宫事务交给文侧妃打理,东宫之中隐隐有以她为首之相。
若是王妙儿听到这个消息多半只会说,殿下若是能勤奋用功,立身其正,即使做不到功绩彪炳,只要无功无过,便无惧于任何人。
文侧妃却只说萧贵妃与萧明昭不好,萧明时听了怒气稍敛,却兀自恨恨。
他想说政和帝将他们宠得太过了,却又不敢,只重重哼了一声。
文侧妃亲自伺候着他洗了手,又为他重铺好笔墨,笑道,“萤火之光如何与日月争辉,殿下不必管那些小虾小蟹,做好皇上布置的差事才是正经”。
政和帝虽放他出来了,却仍旧嫌他戾气过重,让他每天抄两遍《清心咒》。
萧明时不耐甩手,“不抄了,孤是太子,理应处理国家大事,这破经书有什么好抄的?”
文侧妃妙目流转,自在书案前坐下,调皮朝萧明时吐了吐舌头,“殿下瞧好了”。
萧明时起了兴致,果然去看,文侧妃刚落下第一个字,他就惊讶啊了一声。
文侧妃却不看她,又继续往下写,竟是字字与他字迹一般无二!
萧明时又惊又喜,忙捉住她的手,“你怎的会这手本事?”
文侧妃就势扑进他怀里,娇声道,“妾在家中是充作男儿养的,从小随着兄长管理家中生意,打起算盘算起账来连老账房们都是要甘拜下风的。
待进了东宫,承殿下恩泽,不需要再操心杂务,便彻底闲了下来,殿下又国事缠身,不能时时来。
妾闲着无事便临摹殿下的字,聊以打发时间,不想竟在今天派上用场了!”
那一手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字可不是一朝一夕能练出来的!
萧明时没想到她竟如此恋慕于他,心头滚热,哪里还管得着什么《清心咒》,抱起她就往里间奔去。
待他一觉睡醒,发觉窗外月亮已经升到了半空,房间内早已歇了灯,只墙角一盏琉璃纱灯笼着微弱的光,枕边的文侧妃却不知道去了哪。
萧明时坐了起来,喊来人,两个宫女捧着宫灯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快步走到床榻边撩起帐子,问道,“殿下是要起夜?”
萧明时点头,“什么时辰了?娘娘呢?”
“刚过子时,娘娘说要将《清心咒》写完,因怕扰了殿下休息,便去了书房,吩咐今晚就歇在书房了,着奴婢们好生伺候着”。
萧明时心头发热,吩咐端了夜宵来吃,吃过后便吩咐更衣去寻文侧妃。
那宫女忙跪下道,“侧妃娘娘说殿下国事缠身,最是辛苦。
娘娘因怕扰着殿下休息,才歇在了书房,殿下这时候去寻娘娘,反倒要教娘娘愧疚了”。
萧明时一想果然是这个理,便没再坚持。
那宫女起身为他除了刚披上御寒的披风,另一个宫女收拾好床铺,回身引着萧明时往床边走。
她这一转身,萧明时就发现两个宫女竟是生得一模一样,不由问道,“你们是双胞胎,刚进宫?”
宫女恭敬答道,“是,侧妃娘娘身子弱,文大爷恐侧妃娘娘照顾不好殿下,便送了奴婢们进宫,在娘娘屋里当差”。
萧明时闻弦歌而知雅意,招手示意那两个宫女走近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