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
朝歌城门之上，大雨倾盆，我站在城墙上，保持着一个故作镇静却十分僵硬的姿势，已经一个时辰了。
高若小山一般的殿前官方相方弼两兄弟，举着绣有玄鸟图腾的五彩华盖为我遮雨。
我能看到，他们的身体和双手都在暴雨中颤抖。
不知道是因为下雨手滑，还是因为恐惧。
在我前方的朝歌城门下，三十万杀气冲霄的大商军队足足排了数十里地。
他们都是我精心训练出的精锐大军。
但遭遇这种超乎常理的事情，也乱成一团。
此时此刻。
大军前方，站着一个长相恐怖的人，他生的面如青靛，发似朱砂，眼睛暴湛，獠牙横生，出于唇外、长雷公嘴；身长二丈，全身水合色，背肋下竟然生出一对雷电跳跃的翅膀。
不，他不是人。
他称自己为仙，名雷震子，是无上神明元始天尊的使者。
他带着神的法旨来到人间。
目的，是让我退位让贤，将这人间之主的位置，让给西方的圣人。
西伯侯，姬昌。
而姬昌，已经被元始天尊封为天之子。
奉天承运。
他说。
如今天地异变将起，诡异而无序的混乱将在千年之后，将从未知之处席卷三界诸天。
届时，天地灵气逃逸，末法时代降临，诸天仙神都难逃一劫。
而姬昌，将领诸天神明的法旨，奉天承运，寻找三界杀劫临身之士，舍弃肉身，元神升天，组建天庭，维护三界秩序，对抗即将入侵洪荒的无限恐怖。
这种怪力乱神之言我本不愿相信。
但雷震子来时，当真是从天而降，他脚踏黑云，随之而来的还有万里雷霆和狂风骤雨。
强大的仙神之力顿时击溃了我的心境。
当时我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个念头让我内心一时间充满了恐慌，即便我在极力掩饰，也掩饰不了眼神中的惊惧和震撼。
原来，我励精图治三十年的这个殷商，竟然是仙神执掌的封神世界。
1、
我叫子受，被世人尊称帝辛，此方世间最大的国——商国的大王。
没有任何人知道，我其实是一位穿越者，穿越到帝辛身上时，还只是个三岁的孩子。
当我知道自己末代帝王的身份后，心里充满了恐慌，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作为一个正常人，谁会在穿越的第一时间就认定自己能够力挽狂澜改变历史，摆脱亡国灭种的命运？
不会。
会这么想的，只有里的龙傲天。
还有傻逼。
我当时很害怕，害怕的没日没夜睡不着，只能靠不断的喝奶来减轻内心的恐惧。
我甚至想着在亡国之前，截胡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子启，干脆自己投降算了，还能给后世留下个商王抱器而归周的传说。
而不是微子抱器归周。
但，没过多久，我心态就变了，我平息了心中的畏惧，变得斗志昂扬了。
事情很简单。
因为我慢慢发现，现在的古人真的十分的单纯，他们根本没有后世数不完的心机和算计。
他们像极了一群天真的孩子。
与后世相比，现在的人就一群空心大萝卜，而我是一个蜂窝煤，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有心计当然也不一定成事，但我是未来的王，一个有心计的王还搞定不了一群没心机古人？
要知道，此时孙子还没有出世，最早的兵书太公兵法《六韬》，还是姜子牙脑子里的一团浆糊，尚未写出来。
现在打个仗，都要先发檄文，告知开战时间、将帅、兵力，不能偷奸耍滑玩偷袭，甚至要等对方回复同意之后，才能在约定的时间敲锣擂鼓，开始冲锋作战。
此时的古人，让我想到了三体里的三体人。
看到古人这么懂礼貌，我心里开心极了，身为一位熟读孙子兵法和厚黑学的二十一世纪青年，想要搞定几千年前的古代老实人，简直太简单了。
更何况，殷商和唐宋不同，社会发展极其落后，我随便研究捣鼓一些发明，都能极大的改变社会的发展水平。
比如笔墨纸砚，厨具农具等等。
当然，让我自己捣鼓，也只能捣鼓出这些简单的东西了。
好在大商有很多能人异士，他们有自己的本领，是真正的天才，距离发明出改变社会的器物，缺的只是方向而不是能力。
很多时候，我只是点了点他们，竟然也能让他们得到极大的收获。
土法冶铁术、混凝土这些工序简单的东西，就是一群青铜矿场的矿工发明出来的社稷神器。
因为我的见识远超古人，所以从小就被认为是天才，在很小的时候父王帝乙就把我当成了王位的继承人。
而我的哥哥子启和子衍对此不仅没有异议，反而十分支持。
这个时候还没有立长不立幼的规矩。
父王去世后，我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王位。
时光飞逝。
转眼八年过去了。
大商在我的治理下国力昌盛，诸国臣服。
笼罩在我心中的亡国阴影，也彻底散去。
如今我被天下尊崇，大臣认为我可比尧舜，子民认为我是千古明君。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他们的赞美之声，并不是我要的东西。
我的心已经变了。
我不再满足于改变亡国的命运，而是想要追求更多的东西。
我要的东西不在这片土地上，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在高山的另一面，在大海的另一边。
我现在要的，是征服全世界，看一看金字塔是怎么建成的，看一看两河流域是不是真的有汉谟拉比法典，看一看古希腊的荷马古国发展到了什么时期，看一看白令海峡只不是可以直达美洲……
我当时敢这么想，是因为我有这么想的底气。
冶铁之术的发展，让大商军队很快就装备上了精良的黑铁武器，周围的部落和方国根本不是大商的对手。
黑火药的发现和应用，更是让世人对大商充满了畏惧，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心。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应用。
我当时用了很短的时间就彻底统一了东夷、鬼方、苗方等一众方国，只剩下西部的周方还未曾消灭。
而今天，就是我誓师朝歌，征伐周方的日子。
但我没想到，老天给我开了这么大的玩笑。
天上降下一位呼风唤雨的仙人。
传说中的雷震子。
2、
雷震子是《封神演义》一书之中杜撰出来的原创人物，是封神作者自创的虚拟角色，不存在于任何宗教神系之中。
但他出现在了这个世界。
这并不是关键，关键在于他的出现，和封神演义中的记载并不相同。
他口中的封神也让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封神世界中，雷震子乃天雷将星下世，身份神秘，商末年间诞生于燕山，与避雨时的周文王姬昌相遇后，被收养为义子（即姬昌的第一百子），因其现身时霹雳交加，电闪雷鸣，所以取名雷震子。自幼就离家修行学艺，拜在阐教门下福德真仙云中子为师。
姬昌从羑里逃走之时，奉命下山解救，从此加入封神大劫。
但我并没有囚禁姬昌，封神中的女娲宫降香、苏护反商都没有出现。
可雷震子竟然出现了。
以一个诡异的神明使者的身份出现了。
我不知道封神这本书和这个世界究竟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封神里的人物出现了，但又和封神故事并不相同。
莫非，封神的作者，是这个世界的穿越到地球的人？
就像我一样。
或许是他对这个世界本身并不了解，所以半真半假的虚构出了封神演义这本书？
我心里充满了种种猜测。
但此时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雷震子的出现，宣告我之前几十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了。
凡人社会的进步，凡人武力的提升，在仙神面前，就和蚂蚁筑巢没什么区别。
当然，这不是关键。
如果，如果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和封神演义完全一样，我还不会如此惊慌。
毕竟，对未来先知先觉，有时比圣人法宝还要强大。
只不过，雷震子短短几句话就将我的这个希望彻底击碎。
这个世界不是封神，是一个遭到神秘入侵的神话世界。
无上的神明为了对抗神秘入侵，企图组建天庭，镇守三界。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此时的我，比刚刚穿越的时候更加无助。
然而，正当我在雨中凌乱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雄浑的声音。
我愣住了。
诧异的望了过去。
说话的，是黄飞虎。
【大王，您先且回王宫吧。这妖道惑乱君心，看末将去杀了他。】
武成王黄飞虎身披战甲站在一侧，他双手抱拳行礼，声音粗犷而坚定。
我能从他眼中看出他的凛然战意。
我很奇怪，黄飞虎为什么不害怕，但我知道他不过是在做困兽犹斗罢了。
这天气或许是巧合，但雷震子身上缠绕的雷霆，却怎么也做不了假。
他是仙。
人怎么打得过仙。
【可惜，你骑的不是五色神牛，用的也不是金攥提芦枪。】
我叹息说道。
黄飞虎闻言一怔，好像听不懂我的话，却又好像听懂了，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跟着叹息一声。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奇怪。
这时，又一个老头走了出来。
是闻仲。
没错，在黄飞虎请战之后，太师闻仲，竟然也要上前请战。
我摇了摇头。
这个封神，并不是我所熟悉的封神。
大商的战将都是普通的凡人，闻仲没有眉心天眼，方相方弼也没有身高六米。
【你们不能去送死，其实对我来说，这天下可有可无……】
我想说，我不过是一个过客。
我本身就是个死人。
若能让天下人活，让这些陪了我几十年的大臣活，让我挚爱的妃子活，让人间避免一场封神大战，我让了这王位又如何？
【大王说的什么话，这天下本就是你的，也必须是你的。这天下，除你之外，没有人有资格执掌。】
【大王稍安勿躁，臣去去就来。】
我还没说完，就被黄飞虎打断了，他说了两句莫名其妙的话，便转过身去，望着朝歌城中喊了一声。
下一刻，一声牛叫直冲云霄。
紧接着的一幕，彻底震住了我，我愣住了。
我看见武成王府之中，一头普普通通的水牛突然褪去了黝黑的牛皮，绽放出五色光辉，蹄踩五色金光，踏空飞起。
转瞬间就到了城头之上。
黄飞虎又随手一招，插在王府中的一根石柱炸开，一支金攥提芦枪破空而至，落到他的手中。
他手持金枪，从高高的成门上一跃而下，落到了五色神牛背上，金枪遥指雷震子，说道：“大王，请恕臣欺君之罪。”
“臣，虽是血肉之躯，却并非一介凡人。”
“臣乃是大商护国武成王，黄飞虎。”
“吾身披人间之力，怎会畏惧区区方外妖人！”
说完，黄飞虎脚踏五色神牛，就冲了上去，竟然真的和雷震子厮杀在一起。
我愣在城头之上，眼中全是惊诧，我只见雷震子不屑阴笑一声，双翅一展，雷霆闪烁万千，如同瞬移一样出现在黄飞虎眼前，跳动着雷电的翅膀直接斩向黄飞虎的脖颈！
我心里一紧。
完了。
但……下一刻，我想象中的局面并没有发生，黄飞虎竟然能捕捉到雷震子的身影，在躲开致命一击的同时，甚至有能力发出反击，只见他一枪刺出，带起风起云涌，天象异变，竟然刺穿了雷震子的一只雷翅。
虽然只是残影，却逼退了雷震子。
然而。
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身边，垂垂老矣的闻太师，官袍之下突然鼓起了狂风，一股让人领肃然起敬的气势冲霄而起，眉心硬生生睁开一只金灿灿的眼睛。
这只金眼之中，直接射出了一道神光，射中了刚刚定住身形的雷震子，让他如遭重击，吐出一口鲜血。
噗！！
这时，黄飞虎的金鑚提泸枪紧跟着就刺了过来，一枪刺穿了雷震子的一侧风雷双翅！
顿时，金黄色的血液洒下天穹，落到了朝歌的大地之上。
我愣住了。
他们竟然真的赢了？
我的护国武成王和托孤老太师，竟然真的不是凡人，竟然真的能以血肉之躯斩伤仙神？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们并没有表现出丝毫异常。
他们为什么要骗我，要瞒着我？
这时，我发现这个世界有秘密的不仅有我，到处都充满了诡秘。
但我来不及喜悦，耳边突然响起一个难以描述的阴仄仄的笑声。
这个笑声让我背后顿时生出刺骨的寒意。
发笑的不是黄飞虎和闻仲，而是被打伤的雷震子。
是的。
雷震子被黄飞虎的枪刺穿身体，仿佛定在空中，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恐惧，反而露出了歇斯底里的狞笑。
似乎，黄飞虎和闻仲的变故，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似乎，这就是他来的真正目的。
【桀桀桀，我知道，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人族的余孽不会甘心。】
【你们果真对本仙出手了！】
【你们，违背了成汤与仙神签押的敕令！！】
【桀桀桀，仙的血撒在了朝歌的土地之上，这里将成为罪土，成为荒芜之地！本仙等着你们身上万民之力消散的那一天，那一天就是你们的死期，就是商朝的末路！】
雷震子说完，便化作一道雷霆转瞬而去，只剩下脸色平静的文武百官，和一脸茫然的我。
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明白雷震子话中的含意。
人族为什么是余孽？
成汤与仙神签押的敕令又是什么？
万民之力又是何物？
为什么黄飞虎和闻仲拥有仙神之力，为什么他们能以凡人之躯和仙神一战？
还有，神明畏惧的大恐怖究竟是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组建天庭？
我心里充满了疑惑。
3、
【哎，终于还是到了这一步。】
最先出声的是闻仲。
闻仲是托孤太师，和我毕竟有几十年的默契，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他叹息一声，将一切告诉了我。
原来，这一方天地并不属于人族，而是属于神明。
自古以来，便是神明的领土。
这日月星辰，这山河湖海，这山林野兽，都属于一个上古神明——盘王。
现在的神明都是盘王的后裔。
人族不过是这些神明为了证明自己的神力，无聊之时创造出的种族罢了。
他们创造出的种族不仅有人族，还有妖族、巫族、龙族、凤族、麒麟族……
但这些种族，被神明创造出来之后，不甘被仙神奴役，暗中修行，变得越发强大，甚至超出了神明的掌控。
最后……都被神明从此方天地之间彻底抹去。
只留下缥缈的传说。
而人族，因为太过于弱小，难以修行，不为神明所忌惮，所以侥幸存活了下来。
但……
数千年前，一场异变，改变了天地格局。
那一天，天穹之上电闪雷鸣，阴云密集，时而有种种血色毫光绽放在九霄之上，金色的血洒满了大地，一具具神的尸体从空中坠落。
连通着天地的神树建木，被一只苍白而诡异的无边手掌直接拍断了，这手掌没有肉，只剩下长满红毛的白骨，似有半边天大。
人间最高的神山不周，也被一具从天而降的无头神尸生生砸断。
神尸流出的肠子落在断落的不周山废墟之中，成了传闻中的怪物，神尸十肠。
那一天天崩地裂，仿佛末日降临。
人族在巨变之中如同蝼蚁一样，一道仙光洒下，就有亿万人族化为飞灰，一声无可名状的恐怖叫声响起，就有无数人族被震的七窍流血而亡……
据说，那一天，还有一张苍白而恐怖的大脸出现在天地之间，吞天噬日。
那一天，没有自保之力的人族，在天地异变之下，几乎死伤殆尽。
但人族毕竟是神明创造，虽然弱小，却仍有一些强者拥有神明之力。
他们被人族称之为人祖。
其中最强的三位人族先祖被称为缁衣氏、燧人氏、有巢氏，他们带着所有拥有神明之力的人族，耗尽了生命和神力，在九州之地撑起了一个保护阵法，给人族留下了最后的血脉。
现在的人族，便是当时那些人族的后裔。
那一天，被人族称之为昨。
乍，亡也，骤也，忽然之意。
寓意突然灭亡之日。
那一天之后的人族称之为后天人族。
这也是昨日与后天的来历。
4、
那一日之后，天和地的连通被彻底打断，凡人再难攀登仙途，而仙神也再降下凡间。
后天人族发现自己彻底失去了神明之力。
好在天地间的妖物和仙神也从此消失，人族需要面对的只是一些野兽罢了。
于是，虽无神力，却有智慧的人族，开始用凡人之力征服洪荒，脚步踏遍了九州各地。
很快，伏羲、轩辕、神农、蚩尤、颛顼、唐尧、虞舜、大禹、仓颉……一个个惊才绝艳的人族出生在人世间。
在他们的带领下，人族学会了发明工具，并用工具去耕种、狩猎、建造房屋。
很快，一座座雄伟的城池耸立在天地之间。
人族，成了这片天地的主角。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数千年。】
闻仲继续说着。
【数百年前，大禹的儿子姒启家国天下创立夏朝，凝聚了天下人心于一人之身。】
【就在他登记那一天，让所有人族预料不到的变故，发生了。】
【帝启这位受到万民敬仰的人间之主，不知何故，竟然再次获得了仙神的力量。时隔数千年，人族再次执掌仙神之力，给人族带来极大的惶恐。因为，他们不知道这是吉是凶。人族再次掌握仙神之力，是不是意味着仙神妖鬼会再次降临在世间。对人族来说，这并非好事。】
【那天之后，帝王和朝臣一直惴惴不安，可异变始终没有到来，仙神也没有下凡，城外山林中的野兽，依旧还是野兽，没有觉醒妖力。】
【这时，帝启才终于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则是巨大的喜悦。人族以凡人之躯都能征服洪荒，更别说掌握了仙神之力的人族了。这普天之下，终将是人王领土。】
【再往后，不仅夏国国君，甚至受人敬仰的大夏官员，也陆续有人觉醒了仙神之力。】
【人族开始不满足于耕种畜牧，开始挑战自然。他们随山纳川，梳理天地山河，掌控天下百火，让整个大地都为人族所用。】
【当年，这些掌控仙神之力大臣，被称之为人间正官。】
【大王熟知的火正、水正、木正、金正等春夏秋冬四官，便都是人间正官的官名。】
闻仲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插了句嘴。
【为什么只有帝王和大臣才有仙神之力？】
【这种仙神之力，为什么又消失了？】
闻仲叙述的这段历史，并不是我熟知的任何历史，甚至和封神世界也并不相同。
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帝启怎么获得了这种力量，此后这种力量为什么又消失了。
闻仲看着我，许久之后才叹息一声，道：
【这便是雷震子不惜自废一翅也要让鲜血洒落在朝歌的原因。】
闻仲闭上双眼，思绪似乎回到了数千年前。
【帝启的大夏国掌握了仙神之力后，对此进行了数百年的研究，他们发现，这种仙神之力并非恒定持久，而是一直在变。】
【而变化的规律，他们一直没有找到。】
【直到数百年后，夏朝的最后一位君王姒癸继位，才终于发现了仙神之力的秘密。】
【姒癸天性聪颖，无人能及。从小就对仙神之力充满了好奇之心。他即位之后，设瑶台，立玉门，记载大夏掌握仙神之力的所有官员每天上下朝时的力量。】
【同时，他暗中对仙神之力波动起伏的官员进行调查。他发现，凡受万民爱戴之官，皆仙神之力恢弘强大；凡被万民唾弃之人，仙神之力便会降低甚至消失。】
【最终，姒癸得出了一个结论。人族掌握的仙神之力，并不是真的仙神之力，而是来自于万民的力量。】
【他将这种重新掌握的仙神力量，称之为万民之力，也叫信仰之力。】
【这是帝启家国天下之后，由人族万民的信念凝聚而成的力量。只有让诸国臣服的强国，才能获取的力量。】
【不过，他对万民之力的研究也只到此处。至于万民的信仰为什么会让人得到堪比仙神的力量，他至死也不知。】
闻仲说完，我愣住了。
5、
我不由脱口而出。
【姒癸不就是夏桀吗？】
【他不是夏朝的暴君吗？他筑瑶台玉门，难道不是为了满足他骄奢淫逸的生活？】
无论在我所熟知的各种版本的历史中，还是在封神演义之中，夏桀都是暴君。
但在闻仲的口中，好像并不是这样。
其中，似乎藏着种种隐秘。
果然。
闻仲听完苦笑不已，目光幽幽，道：
【大王说的对，也不对。】
【帝癸前半生，其实是一个备受爱戴的君主。但他做了一件错事，正是这件错事害了他。】
错事？？
我心头充满了疑惑。
什么错事，能毁了一个君主的一生？
这时，只听闻仲说道：
【这件事于国而言无错……哎，老夫说完，大王自己评判吧。姒癸发现了万民之力的规律之后，便以此做为赏罚惩戒的评判之准则。凡仙神之力下跌之官员，便判定为不得民心之人，判定为渎职贪腐之人，判定为无用之才，罢黜官位，封门严查。凡仙神之力暴涨之官员，则判定为栋梁之材，让其位居高位。】
我又愣住了。
这不是好事吗？
如此简单明了的就能评判官员，还不会出现冤案，分明与国有利与民有利。
闻仲点了点头，叹息道：
【大王说得对，此事的确与国与民都有利。是以，此规立下之后，大夏王朝文武百官无不一心为民，无不忠心为国，哪里敢有二心？】
【自那之后，大夏王朝民心越发凝聚，国运愈发昌盛，夏桀和百官执掌的万民之力，也越发强大，强大到可以影响天象，可以移山填海……】
【这，就是诸祸之因。】
【没过多久，一个名叫妺喜的女子，就出现在了姒癸面前。姒癸对妺喜一见倾心，似乎神魂都为之所迷。此后的事，大王就都知道了。】
【酒池肉林，瑶台玉门，荒淫暴戾……种种罪名就都出现在了夏桀身上，大夏很快乱象丛生……】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我背后不由冒出一股冷气，心中如同炸响一道雷霆，整个人愣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
我喃喃开口道：
【妺喜，是有人故意送出祸害大夏社稷的毒药。】
闻仲叹息一声，道：
【大王说对了。可大王猜一猜，这妺喜又是谁送出？】
【夏桀执掌的万民之力可谓历代夏主最强，又为何能被一个女子蛊惑了心智，断送了大夏江山？】
我站在暴雨之中，看着洒落在地上的仙人之血，看着被仙血不断侵蚀的大地，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脑顶。
我一字一顿道：“是，仙。”
6、
闻仲眼中闪过仇恨和愤怒，却又叹息一声，说：
【不错，就是那九天之上的仙神。】
【大王，当年大夏之威望，较之当下的大商也丝毫不弱。若没有妺喜出现，蛊惑了夏桀心智，让他做出残杀重臣，暴戾荒淫丧失民心之举，以我殷商一族的实力，又如何能撼动稳如磐石的大夏江山？】
接下来，闻仲用他苍老而有沉着的声音，说出了让我及其震惊的一段大夏秘史。
原来，在帝癸声望最强之时，数千年未曾出现的仙，终于再次出现了。
原因很简单。
人族执掌的万民之力，引起了仙神的忌惮，让他们生出了畏惧之心。
他们没想到草芥一样的人族竟然能掌握如此强大的力量。
但此时的仙神，早已不是曾经执掌天地的仙神。
他们经历过那一场异变之后，虽然存活了下来，但似乎弱了很多。
他们没有像亿万年前一样，直接用无上神力将人族从世间抹去，就像抹去曾经的巫族、妖族那般。
他们甚至不敢直面人间和人族百官一战，更别说击杀凝聚天下信仰于一身的姒癸了。
可能是万民之力的特殊性，也可能是仙神过于衰弱。
总之，仙神史无前例的地下了他高傲的头颅，降下凡尘，走到了人间的部落之中，对着一位部落之主，深深作揖，与之达成了合作。
这个合作便是赫赫有名的商汤伐桀。
而妺喜，便是这次合作的关键所在。
仙神让一名精通魅惑之力的女妖附身在有施一族的一位绝美的少女身上。少女在夏桀大胜有施一族那一日，被献给了夏桀，成了夏桀的元妃。
此后，此女利用魅惑之力潜移默化的影响了夏桀的心智，让他成了一名暴君。
而此时，夏桀的声望正值鼎盛，即便做出种种暴戾之举，也没有人敢反抗。他的声望，反而成了斩断大夏国运的利剑。
最终，太史令终古投奔先祖成汤，大臣关龙逄死谏被杀，大夏彻底走向了穷途末路。
而殷商的先祖商汤，在仙神的谋划下，打着天降玄鸟的旗号，趁机南下伐桀，攻破了大夏阳都，创建了八百年成汤基业。
【但这本不属于殷商的基业，得来是有代价的……这个代价很沉重，沉重到先祖汤到去世之时，依旧追悔不已；沉重到历代殷商先祖都在懊悔之中郁郁而终；盘庚迁都之后更是立下规定，历代君王只有在立下太子之后，托孤大臣才能告知此事。】
闻仲说到这里，我心里几乎明白了。
先前我的几个疑惑，似乎都有了答案。
但我仍有不明白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将胸中浊气缓缓吐出，接着走下城墙，往大商王宫走去。
百官见我终于起身，心中松了一口气。
我一边走，一边说道：
【老太师，你说的这个代价，便是万民之力吧。】
【雷震子口中的大恐怖，便是当年异变之日，与仙神大战的神秘生灵。】
【仙神此时突然干涉人间之事设立天子，打着封神的名义组建天庭，怕是那些神秘神灵又要入侵洪荒。当然，他们很可能还在怕自己与诡秘之战时，被人族背后一击，怕这一战之后与诡秘同归于尽，再也不是人族的对手。】
【仙神只想着攘外必先安内啊。】
7、
闻仲闻言，心中充满了震惊。
他没想到，我进从他的三言两语，就能判断出仙神设计封神的深层用意。
闻仲双手抱拳，躬身行礼，连声说道大王圣明。
我无奈笑了笑，道：
【我不圣明，我若圣明，怎么会被你们瞒这么久。】
【不过，我还有一事不解。】
【仙神究竟和成汤签押了什么敕令，能让人王和百官失去万民之力。而你和黄将军，为什么还拥有这种力量？】
闻仲叹息一声，说道：
【大王至今未立太子，是以老臣只能瞒着你。】
【但此时仙神已经不愿和人族再和平相处，竟妄想像当年一样，再次干涉人间国事，甚至降人王为天子，坏了成汤社稷，这些陈规旧矩，便都无所谓了。】
【当年，仙神和先王成汤签押的契内容很简单。仙神帮助成汤夺取天下，而先王成汤，则在登基之日，率领百官，将执掌的万民之力，按照仙神之法，全都炼到了几件器物之上。】
【这几件器物，被仙神称之为社稷神器，只要君王下旨，百官同意，他们便能将人间凝聚而成的万民之力，从君王和百官身上抽取出来，封禁其中。】
仙神果然还是仙神。
我不由问道：
【是什么社稷神器？】
闻仲遥望大商王宫，看向一个方向，那里矗立着一座祭坛，祭坛上放着的不是别物，正是大禹划分九州之时铸造的九鼎。
我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
【你还没回答我，你和黄将军为什么重新掌握万民之力。】
这时，一直护卫在我身旁的黄飞虎终于开口了，他沉声说道：
【大王，我人族自由了数千年，不被仙神奴役，不用恐惧妖鬼，以凡人之躯成为天地主角，怎么可能还会受制于人？】
【当年先王成汤和仙神之约不过是假意应付。在仙神离开人间之后，便开始想办法破除仙神在九鼎之上的封禁。】
【八百年来，经过成汤历代君王的努力，已经破除了三尊九州鼎的封禁。但历代先王担心此事被仙神知晓，便只让文臣武将之首暗中执掌万民之力。】
【这种事，也要在孤立太子之后，才告知吾？】
我没好气的说道。
黄飞虎和闻仲闻言赶紧抱拳领罪。
我挥了挥手，哪有心思计较这种小事，走上早已准备好的王辇，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我心中，再次迷茫了。
这个迷茫和一开始穿越时的迷茫不一样。
当时，我尚且有努力的方向。
而现在，我不知道该向哪里努力。
闻仲似乎知道我心中的迷茫，他像我建议，想尽一切办法破除其他九鼎的封禁，让我和百官重新执掌万民之力。
闻仲说，历代先王有令，不到亡国之日绝不可暴露大商重新掌握万民之力的秘密。
但那雷震子竟让我让出人王之位，与亡国有何区别？
他相信，以我此时的远超夏桀的威望，执掌的万民之力绝对能让仙神望而却步，不敢打人族的主意。
但我知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
因为仙神可以用某个办法坏了大夏社稷，也可以用同一个办法坏了大商社稷。
夏有妺喜，商有妲己。
夏有酒池肉林，商有虿盆炮烙。
夏有太史令终古投奔成汤，商有微子抱器而归周。
夏有鸣条之战，商有牧野之战。
夏有“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商有“凤鸣岐山，西方出了圣人”。
……
同一个套路，同一个手段，搞起政权颠覆来，当真是跟白头鹰有的一拼。
8、
得知一切之后，我在寝宫之中足足关了自己三天，直到门外的请命之声将我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