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四年,这是一个注定会被永载史册的时间。这一年,原本最有希望终结这个乱世的李存勖死于一场突发的兴教门之变。这一年,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君临天下这一天的李嗣源在李存勖的灵柩前即位称帝。李存勖死了五个月后,还是在这一年,称霸于漠北的契丹国主耶律阿保机也死于出征渤海班师回朝的途中。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中,也许李嗣源即位称帝这件事对他而言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人生大事,但是与李存勖和耶律阿保机的死相比起来,反而显得没有那么重要了。随着李存勖和耶律阿保机这两个差点改变了这个乱世格局的一代雄主的先后谢幕,这个纷乱不堪的乱世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历史又翻开了崭新的一页。
潞州,上党。
虽然此时李嗣源即位称帝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华夏大地,但是在上党的街头却感受不到任何与往日的不同。人们依旧在按部就班的过着自己的生活,对于新皇帝登基这样的大事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关注。毕竟数十年的战乱早已磨灭了人们心中所有的热情,他们心中仅存的唯一期盼就是盼望着这个乱世能够早日结束。在他们看来,当此时节,所谓的皇帝就像是田地里种的蔬菜一样,一茬接一茬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至可以说在这个乱世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皇帝。因此除非是能够让他们过上安稳太平生活好皇帝,否则的话不管阿猫阿狗任谁来当这个皇帝都是无所谓的,根本提不起他们丝毫想要去关注的兴趣。
当然,也并非所有人都对新皇帝登基这件事漠不关心,上党最大的酒楼聚缘楼的老板钱四海就是其中的一个。只不过他所关心的并不是李嗣源即位称帝,真正让他感到揪心的是李存勖的死。
一方面是因为李存勖一统中原之后,不仅让整个中原大地重新焕发了生机,也让钱四海的聚缘楼重新看到了希望。虽然现在的聚缘楼还是比不上辉煌时期车水马龙的盛景,但是比之最萧条的时候已经不知好了多少倍了,至少钱四海再也不用担心这间传承了几代人的酒楼会毁在自己的手中了。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李存勖一统中原的功劳。
另一方面是因为钱四海对李存勖有着一种特殊的感情。四年前,李存勖、安继业和郭威兄弟三人在聚缘楼里义结金兰的事情恍如就发生在昨天一般,让钱四海记忆犹新。然而现在,往事虽然历历在目,但是现实却已是物是人非,又怎能不让钱四海因为世事无常而感到唏嘘不已呢?
李存勖才刚刚四十一岁啊,正值壮年之时,却英年早逝,这是让钱四海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的事实。尽管钱四海也从李嗣源登基之后昭告天下的诏书中听到了一些有关李存勖倒施逆行的事情,但是他却打从心里不相信这些。在他看来,李存勖是一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没有李存勖就没有他钱四海的今天,更没有整个中原大地现在这番生机重现的景象。即便李存勖真的犯下了一些错误,那也是朝廷之中的问题。钱四海既然看不到,自然也管不着。更何况因为李嗣源的突然反叛导致了整个中原大地战火重燃,这是钱四海看在眼中的事实。而且因为重燃的战火,也直接导致了聚缘楼好不容易渐有起色的生意又开始变得萧条了起来,这也难怪钱四海会把一肚子的牢骚都发泄在了新皇帝李嗣源的身上了。
感慨之余,钱四海一边在心中咒骂着那个一手导致了李存勖死亡的新皇帝李嗣源,一边却也只能无可奈何的继续经营打理着他珍爱的聚缘楼。因为不管怎样,日子还得过,生活还得继续,让聚缘楼重现往日的辉煌依旧是钱四海心中最大的理想。
这天一早,钱四海招呼着店里的伙计们仔细的打扫收拾了一遍聚缘楼后,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日头,心知时间尚早还不到上客的时候。于是一个人坐在门前的一张躺椅上,一边懒洋洋的晒着太阳,一边闭上眼睛在心中盘算着下一步的打算。现在李存勖已经死了,随着新皇帝的登基,这场重燃的战火也总算是能够就此消停了。既然天下又恢复了太平,那么聚缘楼的生意也一定会一天天的好起来的。就像街头百姓所说的那样,不管是谁当皇帝,只要能让人们过上好日子那么就是好皇帝,自己又何必为了谁是新皇帝而操那么多闲心呢?想到这里,钱四海多少有些释怀了。
胡思乱想间,钱四海忽然听到一串清脆的马蹄声向着聚缘楼渐渐行来。抬眼望去,果见三匹高头大马并辔而行一路来到聚缘楼前停了下来。
来客了!钱四海精神不由得为之一振,急忙站起身来换上了一副笑脸准备迎客。可是当钱四海看到马上三人的面貌后,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整个人都愣在了当地。只见马上三人乃是两男一女,女的从未见过,但是那两个汉子却是钱四海再也熟悉不过的安继业和郭威!
看着目瞪口呆像根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一动不动的钱四海,郭威笑道:“钱老板,你个老东西像个驴逑似的杵在那里干嘛?感情是四年不见,不认识哥了吗?”
“……唔?哦!”听完郭威的话,钱四海总算是清醒了过来,犹自一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一般使劲的揉了揉双眼,然后难以置信的喊道:“雀儿哥?安大侠?……我……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说话间,两行激动地热泪竟然忍不住从钱四海满是皱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当真是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
看着久别重逢却真情流露的钱四海,安继业和郭威也感到唏嘘不已。二人急忙翻身下马,走到钱四海的近前。一人拉起钱四海的一只手,虽然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良久之后,钱四海终于从激动不已的心情中缓了过来。当他看到安继业左眼那处触目惊心的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后,不由得大惊失色!失声叫道:“安大侠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如此高强的武功,世间竟然还有人能够伤得了你?!”
安继业苦笑着摇了摇头道:“强中自有强中手。安某又不是天下无敌,遇到真正的高手难免会吃点小亏啊!不过不管怎样,我能够亲手杀掉仇人,总算是给我大哥报了仇,失去一只左眼也算是值得了。”
听到安继业提起了李存勖,顿时又勾起了钱四海对李存勖的思念之情。叹了口气道:“听新皇帝的诏书里说,晋王殿下是被手下的一个叫郭……什么谦的亲军所杀。想不到一个禁军竟然会有如此高强的武功,能把安大侠伤成这样?也难怪晋王殿下会死在他的手中了。”尽管李存勖早已登基称帝,但是钱四海早已叫顺口了,所以在他的眼里李存勖还是当年的那个晋王殿下。
郭威摇了摇头道:“其实杀我大哥的不是郭从谦,而是当初大闹聚缘楼的那个淫贼孟旭的亲哥子孟明!孟明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红云山庄庄主,这件事天下武林皆知。李嗣源之所以要在诏书里把罪责推在郭从谦的身上,无非是不想让这种震惊天下的弑君大案和江湖武林搭上半点关系,免得引起武林中人的效仿。如果坦言此事乃是孟明所为的话,那么万一武林中人有样学样,将来谁要是心有不满都想来杀皇帝的话,到时候面对着这些个飞檐走壁武功高强的武林中人,即便是贵为一朝天子之尊也一样是难以防范啊!”
听完郭威的分析后,不仅是钱四海,就连安继业也顿时恍然大悟,总算是弄明白了李嗣源刻意隐瞒事实的意图。看着眼前这个成熟稳重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三弟,安继业感到心中欣慰不已。从郭威的身上,安继业重新看到了这个乱世之中的一点希望。随后不无感慨的说道:“三弟,你变得越发的成熟稳重了。单凭着这份入木三分的判断力,已经足以让二哥我自叹不如了!”
钱四海却不以为然的说道:“变?我觉得雀儿哥压根没变!当初在聚缘楼初遇雀儿哥的时候,我就已经发现他是一个粗中有细,大智若愚的一代豪杰了。老钱我别的不敢自夸,但是这份看人的眼力劲儿绝对无人能比。我敢保证,日后雀儿哥的成就绝对无人能及啊!”
面对着安继业和钱四海的夸赞,郭威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你们可别这么夸我了,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呢!”
郭威的一席话,顿时引得众人忍不住哈哈大笑。笑过之后,钱四海看了看和安继业他们一同来的那个女子,问道:“见到你们光顾着高兴了,反倒把这位姑娘冷落了。不知这位姑娘是……?”
安继业笑道:“忘了介绍了,她是内子朱珠。”
听完安继业的介绍,钱四海这才知道安继业竟然已经结婚了。急忙赞不绝口的说道:“想不到安大侠竟然已经成亲了?这位朱珠姑娘品貌端庄,一望便可得知是一个贤妻良母啊!朱珠姑娘也忒的是好眼光,竟然能相中安大侠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好、好、好!当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儿佳人啊!”说到这,钱四海又对郭威问道:“说起来,你和柴姑娘怎样了啊?”
郭威笑道“我和玉儿离开聚缘楼后,不到半年就成亲了。”
听闻郭威和也柴守玉结婚了,钱四海扼腕说道:“可惜了啊!”
郭威不解的问道:“可惜了?可惜什么?是可惜玉儿这朵鲜花插在了我这泡牛粪上了吗?”
钱四海摇了摇头道:“就算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那也是一件好事啊!没有牛粪的滋养,鲜花又怎能开的旺盛呢?我说的可惜是可惜老钱我竟然错过了你们兄弟两人的人生大事,可惜的是老钱我没机会喝上你们的喜酒啊!”
郭威哈哈笑道:“我看老钱你还少说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