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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哥哥

蒜山山脉其实颇短,只大罗山脉一半而已,然大山以南过江南覆疏州,再无可称之为崇山俊峰的山脉,尽管有险却高不过百丈余而已。早年烽火四起,云锦国虽扼住中原大地咽喉,在其余诸国里却也只是偏居一隅的“小国”,占地够大人口够多,当的起幅员辽阔一说,但步骑车分家的三军战力真是一言难尽,如不是靠着蒜山山脉及大江之险,早被蚕食吞噬了去。

然而后来云锦国如有神助,开始不再龟缩,依着蒜山山脉第一次出军西征,仿佛天命所归般裹挟大势,在短短数十年间一统中原大地,将仗着术法奇异而倨傲的蛮荒各异族打到十万大山,让那更早统一而坐北望南虎视眈眈的北浮巨国也就只能是看看,那年云锦国最后一场仗打完,也是从这蒜山山脉回乡。

李李踮脚眺望,一座雄伟健城映入眼帘,大江两岸的大城西向是两堵巨石墙,是为了挡住不定时的泛滥洪水,因为不过百余年的历史上就曾经有过蒜山渡被冲毁小半的天灾。

已经能看到江面船只平铺,几乎将江面连为陆地,然而船只密密麻麻,进出却是井然有序,陆粒看得更远更清晰一些,商船并未铺满整个江道,而那看起来是一坨其实排列有序的商船四周,有着十数艘战船来回巡游,每一艘商船进入蒜山渡,都要上缴不菲的手续费,这些钱除去开支是直入国库的,常年有官方人员在此,战船和官兵水手当然也不是隶属中州水军,只是当地官府建造运营。

地方一大起来,就需要有人管控,就像那商家,一旦发展就是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人心就会随着权益越描越黑,所以会有那轻重家出现用以掣肘。

再走得近一些,反而是不可观巨城全貌了,石墙挡住了视线,只有部分高楼还露出俏丽的斗拱飞檐,勾心斗角好不生动,还有些屋檐悬挂了塞北风铃,江风掠过发出的清脆铃响,竟是与被黄风吹动的声响大不相同。

唯有一座十二层玄武塔好似高耸入云霄。

李李放慢脚步和陆粒并肩,忧心忡忡道:“我意志可坚定,从来没觉得自己就好不了了,也没觉得就算好不了是多大一回事,我以前抓回的小虫子也总活不了几天、摘回的花更是不到几个时辰就会衰败,谁会不死呢?”

“可在离开之前,我那平时对谁都惜字如金的大哥在县署那边好像把十年八年的话一股脑儿都跟我说了。你也不是个话少的,这一路又说过几句话?”

“我分明是被你们害的嘛!”

陆粒瞪大双眼盯着李李,李李就正大光明回看他,两人相视而笑,此后直下江南,就再没有一前一后。

入城街道全由青石板构造,不允许马匹走动,人头攒动杂而无章,大大小小的来往商队走的是城南侧的大路,在雨花县哪怕是过年陆粒也没见过这么多人。

商肆酒楼店铺琳琅满目分布在城中,整体成半个口字架在大江南边,唯有那座玄武塔显得有些突兀。

十二层玄武塔样式怪异,阁楼方圆不定,每一层约高丈许,从下往上依次是酒馆、茶楼、棋室、书店、画廊、琴房、药屋、刀剑坊,其中酒馆与药房各占据两层,而最顶上两层,分别是一座寺院和一座道观,所以有人笑言,见着玄武塔顶上香烟缭绕,可别误会人家在煮菜烧饭,对菩萨神仙不敬,玄武塔可是要倒下来压死人的。

祝知和、丁豪先后两位学塾先生在课余都喜好给学生讲各国名胜古迹或是巨府边城,那些个故事与酒馆里说书先生讲的江湖故事一样吸引人,学生往往听得更认真。

玄武塔又名镇灵塔,矗立在一块巨石之上,是早年云锦国出征之时听从一位得道高僧的建议,提前建造用以镇压日后战争中死去的恶灵,拦阻在龙兴之地外,只是那时没有多余经费,只在巨石上建了四座小屋,分别是两座道冠两座寺院,再后来云锦国凯旋而归,也没忘了高僧的嘱咐,便修葺了一座四层高塔,却没有将寺院道冠搬进去,镇灵塔变得名不符实,楼层却还在一层层递高,到前一任老皇帝时大江常发水灾,加之蒜山渡规模日益巨大,除了修筑巨墙,还将寺院和道冠置于塔顶,并且下令塔层不再增高,希冀着亲水的高塔能在镇灵的同时也镇水,便更名玄武塔。

陆粒还是率先购置了南下船票,游客繁多船只更多,船票没有那么昂贵。

玄武塔可以一游,距开船还有一段时间,在大罗寺住了这么久,陆粒出门都讲究个逢寺庙必上香的习惯,李李当然更开心。

小红灯笼高高挂,天子布衣入高塔。

走近了高塔,才发现有些奇形怪状的塔楼,每一层都有或大或小的观景栏,而上楼的阶梯都在塔外。

二人早已吃饱喝足,而此刻即便面无悲色,也决无饮茶的平静心境,于是直上四楼,棋室的观景阳台不仅逼仄狭小,走入人人可进的棋室,顿觉昏暗,原来是窗门紧闭,一群人围着个棋盘,棋盘两端坐着两个老头儿,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落子如虎狼取食,端无雅士之姿,另一位则高冠博带,捻子落子举投之间一派写意风流,笑容和熙,俨然大师风范。而那些围观之人或皱眉思考,或展面点头,似乎这场对弈有些来头。

陆粒问李李是否看得懂,李李摇摇头,她这活脱的性子,向来是喝不了热茶下不来棋。

陆粒笑笑,自己也一样,其实是很想学的,后来陆粒知道大罗寺那个身材高大的监寺师傅棋艺颇高,便在整理藏经楼之时顺道向他讨教,监寺师傅对陆粒观感不差,就答应了请求,只是在教了一局之后,第二局陆粒已经觉得自己渐入佳境了,监寺师傅却说肚子疼就走开了。

再后来陆粒又多次找过监寺师傅,可高大的老和尚不是说要去讲经就是推脱寺中有事,害得自己如今也只能做个看热闹的门外汉。

难道是自己天赋太高了?监寺师傅觉得自己可以无师自通?陆粒挠挠头,应该就是了,而监寺师傅没告诉自己,就是怕自己过骄而堕。

棋室昏暗,原来是地上铺满了棋谱,所有的门窗之上也没放过,听说都是在座的两位下出来的,被人记录在案,再铺满的整个棋室。

陆粒随便看了几眼地上的棋谱,又看了看两个老者正在落子的棋局,更加犯愁了,这不对劲啊,这些棋自己都能看得懂啊,可周遭围观之人,要么是宽衣大袖的一看就浸淫棋艺多年的名士,要么是身着青衫却手指生茧的年轻人,难不成两位老者已经到了返璞归真的棋艺止境?有着十五六乃至十七八段的境界?

要知道,当世可被称圣者,唯武圣、医圣、棋圣,虽然多年未有武力通天可称圣者在江湖出现,但世人皆知,一旦现身,绝对不止一位。而医圣与棋圣,皆独一人而已。

披头散发的老人将手中黑子放回罐中,脱下最后的外衫狠狠地摔在地上,似是在懊恼自己,为何先手也输了这局?而脱下最后的衣衫之后,老人已经赤裸着上半身。

一位脸庞削瘦的白衣青年,待棋局结束便立即伏案在桌,镇纸落笔将先前的棋局复演,并以黑墨为黑子,红墨为白子,标注了落子顺序,写好后随手丢在一旁,任何人都可以拿起观摩,甚至可以再描一份带走,只是好像没有人这么做。

陆粒不解,就上前询问,那青年看了眼背着竹箱陆粒,当然眼光停留在李李身上的时间更长些,向两人微笑致礼。

白衣青年偷摸指了指两个落座的老人,小声笑道:“这两位,是咱们这方圆十里有名的……”

他像是有些害怕,声音愈发弱小,“有名的臭棋篓子!你看那个披头散发的,穷鬼一个,没钱还经常出去喝酒,每次让他徒弟去擦屁股。那个穿着还算得体的,棋艺臭归臭,名流雅士的风范好歹学去了三分,家里又有钱,老来这“赌”棋,输了就送钱,赢了呢也从不要人家钱,要么让别人给他做首诗、画幅画,或者给他临摹一副他没见过的棋局。”

青年说到这里有些忍俊不禁,因为那个有钱且爱学名士风流的老者,除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老头,好像就没赢过别人。

邋遢老头双眼一蹬,须发皆张,冲着白衣青年叫喊道:“说谁臭棋篓子呢?!我认真了吗?我要真认真起来,别说楼里这些歪瓜裂枣,那棋圣的名号我不也给带回家咯?”

邋遢老头身躯盘坐,只留脖子转动四顾,却没有一个人理会他的粗鄙言语,这老头疯疯癫癫污言秽语,千万别回他,一回他能一个人骂上一整局棋的功夫,也不管你是不是在听。

端坐在他对面的老人捋了捋胡须,笑骂道:“袁老头,你再输一局就裤衩子都不剩了,要不现在认输,我再还你一件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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