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文明世界的每个人都听说了:那就是普州会战。
如果用十倍的兵力都打不下来,那就是打不下来。这正是和平多年的道国本土军,和一直在参与残酷的自由战争的英特雷军之间的差距。
于是,若水为之变色,万里江山易手。一府三堡七省三十三军州中的八成名义上已经向横渠新政权输诚,剩下的不到十个军州也正在犹豫。仍旧忠于张复土的军队还控制着东方的海岸,死守着最后的东海壁垒赤土堡。
在一切都结束之后,耐门和他的军队最终顺着东南大道离开海沙区域,缓缓进入由热砂环绕的青牛府辖地。
那座伟大的城市城头已经飘扬起了一线红色。
那些红色,是代表横渠的赤轮旗和代表英特雷共和****的红色副旗。这些赶制出来的赤旗,就飘扬在青牛府城墙的每个城楼和马面之上,在初旱季的热风中猎猎作响。
那座有着白玉般半透明乳白城墙的巨大都市,就那样横跨在上善、若水两条大河之间,等待着迎接它的新主人。黄色的浮砂、绿色的农田、深棕色的冲积平原静静匍匐在它的脚下,养育着青牛府近畿百余万人口。
“那就是青牛府,我们未来的首都!统御万城之城!”
一位身材娇小、用黄色发带系着单马尾的道民美少女,正伴在耐门·索莱顿身边,充满骄傲地用马鞭将那座城市指给他看。
这位少女就是这座城市的新主人,横渠宗的张时翼,能动员起西海各行省三万大军的横渠张氏的现任族长。在以大小宗族统治国家的道国,这就意味着她即将成为掌控整个正道的下一任嗣师。
“它的名字叫绿色的牛,我一直以为它会是座绿色城墙的城市。”
耐门回答道,故意略过了那句关于“我们的首都”的话。他装作没有听懂张时翼的话,因为他不想让这位未来的道国女统治者感到不快。
在和张时翼一起联手取得了那次传奇性的胜利之后,就算他真的是一根木头,也肯定知道对方对自己的好感了。
张大小姐发出爽朗的笑声,解释道:“青牛只是为了向老子致敬,记载中他登神成仙时乘坐的就是一头青牛。哦,老子就是我们正道的先知、选民、教主……我搞不清楚相当于你们的什么啦。”
“嗯,这个我知道。”耐门的手揣在上衣口袋里,轻轻敲击着安妮的记忆库宝石,“它在被黄巾军取得以前的名字叫白墙之城伽梅斯……”
“只是闲聊罢了,不用查魔网啦,反正你以后听多了也就知道了。”
张时翼现在也清楚耐门这个动作的含义了。当然,她只会在她和耐门两个人独处的时候提及这件事情:不暴露其他同伴装备的情况算是一种美德,尤其是类似这种可以快速查阅魔网的稀有魔法物品。要知道,标准的查阅魔网还是利用传讯术,或者魔力感应羊皮纸和复写术,这些方法速度很慢且经常不准确。
耐门松开了手,但又不好意思立刻从上衣口袋里抽出来。松开手的时候,他似乎依稀听到安妮的记忆库“哼”了一声。
“从军事角度来说,看起来还算是一座不易攻克的大城。”
“幸好我们不用真的去攻陷青牛府。”
张时翼身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青牛府的城门。耐门追着她的目光望去,立刻感到一阵寒意。
“啊……又来了。”他小声抱怨道。
在青牛府的城门前,锣鼓喧天,歌舞不停。庞大的联合军又一次被迫停下。
就如之前联合军经过的所有府县一样,青牛府幸存的官员和豪族们,在联军面前摆出了庞大的欢迎阵容。百姓们聚集在府南官道的两侧,无数的戏班子、杂耍艺人卖力地演出着,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西方风格的歌剧和话剧团——不愧是道国中心的青牛府。
“为天地立心啰!为万民立命啰!”
“开太平呀开太平!”
“望张大小姐早日就任嗣师,救万民于水火啊!”
“要早日讨伐逆贼张复土啊!”
耐门和张时翼并辔前行,一边时刻保持警惕,一边听着身边喧闹的声音。原本严肃而悲壮的横渠四句,在这样的场合中被消解成为类似歌剧唱腔一般的娱乐品,消散在青牛府居民们勉强的笑容当中。
“青牛府的人们,似乎不是很信任我们。”
耐门低声对身边的张大小姐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是啊。这里毕竟是张复土的首都,我们横渠的势力在过去的那些年里几乎全被清洗殆尽。下层市民还好,我并不认为中上层留下来这些人真心支持我们——他们只是不想跟着去收复巨鹿而已。”
张时翼的回答十分清醒,并没有被这些热烈的欢迎冲昏头脑。见她仍旧保持着斗志,耐门也不再窃窃私语,而是安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新嗣师身边那红夷人,就是这红夷佣兵的头领吧?”
“以三千红夷军力抗张复土六十六万大军的红夷少年名将,索耐门。”
“那可不是一般的红夷佣兵。还记得当年替张先师——呃,张贼打下基业、后来被张贼驱逐的罗太尉吗?坊间都说,索将军就是罗太尉的关门弟子,传下八十八路奇门遁甲兵法,是专为复仇驱除张贼而来的。”
“为恩师复仇的弟子,看不出这红夷长得不似常人,倒也知道恩义。”
“不止不止,听说张小嗣师以处子之身相许,才换来这红夷少年名将借兵倾心相助。罗太尉在红夷国官至提督天下兵马大元帅,闻此事特借给他三千护宪夷兵,号称宪兵,前来讨伐张贼,一雪当年割须断袍之耻……”
“瞧一瞧看一看了!今天我们要上演的,是新排的海西戏,‘罗太尉借兵下果州,索军师大破金门阵’!话说这张复土张贼起了六十六万大军,直奔果州而来……”
——虽然这角色设定稍微有点离谱吧。透过翻译魔法听着青牛府市民的议论,耐门苦笑着想。
幸好,这并不是耐门第一次应付这种场面,他已经相当熟悉这些仪式了。
一路上,每次欢迎仪式和入城仪式前后都会耽误不少时间。作为横渠的领袖,张时翼需要会见本地倾向横渠宗的人士,接见官员,惩罚叛逆,结交豪族,鉴别军队,偶尔还要派出部队清理负隅顽抗的狂热派,努力将这片土地变成像海西诸行省一样的横渠基业。
如果仅仅这样就算了,可不管做什么她都会拉着耐门一起。如果耐门试图找理由逃掉,张时翼甚至会带着她整个幕僚团和来拜见的豪族一起赖在他的营帐里,毫无心理压力地一边会见、审判、收编这些新来的地头蛇,一边不时向耐门确认她所要作出的每一个决定。
这样重复了几次以后,耐门·索莱顿就放弃了挣扎,安心地在张时翼身边扮演好一个联合军印玺的角色,对横渠张氏的所有决定,以英特雷督军使、自由-横渠联合军指挥官的身份予以追认。当张时翼需要炫示武力的时候,耐门就会派出自由军的部队前去。
从理智上,耐门知道这样做的必要性。虽然接纳了众多投降的军队,但联合军手中最可靠的仍然只有他带来的英特雷自由军和张氏的私兵,其数量甚至比普州之战前更少。在战斗中,自由军折损了像诸海师长高霍少将这样的老将,张氏私军也折损了四五名营官、太守等级的好手。他必须做出联合军的两边上下一心的样子——绝大多数的地方部队都慑于陌生的红夷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威名。
但从实际上来说……
他对自己这个“张时翼的未来夫婿”的身份感到头痛无比。更糟糕的是,几乎整个道国都默认了这一点,就连街头的戏剧也在传唱着这对郎才女貌的天作之合。
头痛到一想到这个问题就会停止思考的程度。
军队停下了脚步,城头响起了礼炮,打断了耐门·索莱顿的头痛。
“见过嗣师大人。”“见过少校大人。”
一大排老人挡在城门口,在礼炮的响声中颤颤巍巍地跪了下来。
按照东方的习俗,全城年纪最老的那些人被集中起来,举着写有东方文字的条幅和各种祭器欢迎这座城市新的主人。就算有道术的辅助,里面大多数人在耐门看来也已经老得快不能动了,随时倒下去死掉也不奇怪。前面的城市也有类似的仪式,但从来没有找来这么多人的离谱做法。万一真有人死在门口,这次入城式可就变成一场闹剧了。
“这是做什么?”就连张时翼也感到有些不悦了,环顾四周寻找责任人,“青牛府尹何在?!快扶这些老先生回去休息!”
周围的胥吏们噤若寒蝉,谁也不想主动开口惹来张大小姐的不快。几名差役急忙跑上前来,将老人们扶到一旁。一些先遣部队的士兵和军官站在不远处能够控制整座城门的位置上,也张口结舌地望着突然发怒的张时翼。
耐门皱起眉头:这些士兵是他派出来的,他也知道这支部队的指挥官是谁。
“好像不应该是那人的部下会犯的错误啊。”
他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身后的警卫兵,从这群老头旁边绕了过去。很快,他就在青牛府巨大的南门后方找到一名身着绿色军服的自由军士兵,开口询问。
“你们的索菲亚上尉哪里去了?看这个阵势,她应该知道我们到达的时间啊。”
来自奇迹师的女上尉是第十三师特遣连队的指挥官,特遣连队也是第一支进入青牛府的先锋部队。索菲亚上尉本人有主教级别的战斗力,她的整个连队内神术使用者超过三分之二,是耐门手中综合实力最强的连队,甚至凌驾于诸海师的前三个主力连队之上。更难得的是,和大多数牧师一样,索菲亚很有政治头脑,在之前几个城市和同行的横渠道士一起将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不应该有这种疏漏。
那名士兵也有点错愕:“上尉说过她会努力在你们到达之前赶回来的,结果各区的负责人一起带着本区的宿老赶来,就成了这个样子……”
“那青牛府的市长呢?没有人负责这里吗?索菲亚上尉干什么去了?”
另外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解答着耐门的疑问。
“青牛府尹肯定是张复土的亲信,已经跟着他去赤土堡了。当地的府吏无人统管,自然各尽其能,人人都要表示工作努力。这也确实是个让青牛府的中下层官员人人安心的办法,你们也就别责怪索菲亚上尉了。”
这个声音听起来十分耳熟,仿佛那个每天都在他耳边重复的声音。
耐门向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身着绿色将官军服站在那里还不停向他挥着右手的,是联合议会的穆雷曼代表议员,第十三自由师“奇迹”名誉师长,诸共和国现在最有权势的人物之一……
以人们更加熟悉的外号称呼,那位便是“新教的女教皇”邦妮·塞菲尔总主教本人。
“恭喜你了,穆雷曼的征服者。”
也是安妮·塞菲尔的妹妹。
“如果你还没搞清楚你手里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和麻烦,那就让我来帮你搞明白吧。”
三月十九日,奇迹师先遣连队在青牛府建立了传送定位法阵。
邦妮·塞菲尔第一个通过传送魔法到达了这里,那也意味着争夺穆雷曼庞大利益的赛跑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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