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在等候区扫过,最终落在角落一个身影上,不自觉翘了翘嘴角。
段灼的个子实在太高了,和几名对手并排站着,就像是手机信号里最突出的那一格。相对于专业运动员,他的身型显得更为瘦窄,手臂肌肉不那么粗壮发达,有着不错的线条感。
女生大抵是喜欢这样的身型,蒋随时不时听见有人夸赞段灼的颜值,讨论他的腿究竟有多长,到后来,有人想起了他是军训欢送仪式上上台演讲的新生代表,兴奋得不行。
在看到段灼他们弯腰脱裤子的那一霎那,看台上爆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很多人举起手机录像。
蒋随还听见前排的女生小声抱怨:“为什么泳裤设计得这么长啊。”
“就是,为什么不搞三角的。”
蒋随无奈笑了,心想这也许就是短道速滑没有游泳那么受欢迎的一大原因,穿太多了。
有个长发的女生应该是看上段灼了,三句不离他名字,边上有人怂恿着她下去讨要微信号,但那女生羞涩难当,连连拒绝,眼里又满是跃跃欲试的小火苗。
蒋随一个冲动,想把段灼的微信号给那女生,但后来想象了一下段灼应付那女孩时的尴尬,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段灼是个不怎么爱聊天的人。他们三人有个微信小群,段灼从开学到现在一次都没有发过言,平时那通讯软件就跟摆设一样。
就算那女生加到了段灼,估计也聊不过三句,段灼还很有可能嫌他多管闲事,这浑水还是不蹚为妙。
段灼穿的是蒋随之前给他买的那条黑色防尴尬泳裤,但实际上身体的线条还是被完整地勾勒出来,可能正是因为这一点,段灼一直拖到快上场前才脱裤子,站立等候的时候双掌交握,遮在前边,极力守住男德的样子既好笑又可爱。
蒋随不自禁掏手机记录下来。
前边的女同学大概是没怎么关注过游泳项目,竟然在问:“你说他泳裤里边还会穿内裤吗?”
蒋随忍着没有加入她们的话题,因为段灼已经登上起跳台,所有运动员采用的都是蹲踞式起跳方式,膝盖微曲,从蒋随角度望过去,是一片片赤裸的后背和五颜六色的泳裤。
现场气氛热烈,欢呼声振聋发聩,大家都在为自己学院的运动员呐喊助威,在一片嘈杂声中,裁判高举手臂,他手中的发令器亮起红灯。
“嘟——”的一声,八名运动员跃进泳池。
不知道是因为受到环境的干扰,还是自身比较紧张,段灼的起跳动作明显慢于周围几位选手,同身为运动员,蒋随在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能判断出他的出发反应时慢了第一名选手大概0.25秒左右。
也是有了比较,蒋随才注意到段灼的入水角度和旁边那些经过专业训练的运动员不太一样,他的背弓幅度更高一些,这意味着他入水时间慢于其他运动员。
但,令人惊喜的是,段灼水下打腿(注1)动作熟练得很,游至半程,他的手臂已经与旁边的第一名齐平,他强大的爆发力弥补了起跳环节的不足。
前排很多观众激动地站了起来,迫使蒋随也跟着站起来,他听见很多同学在呼喊段灼的名字,也许是同班同学,但被体育学院的压过一头。
于是为段灼呼喊的同学使出了更多的力气,听着嗓子都快要劈了,好像哪边的助威声更大一些,哪边就能赢似的。
蒋随抬手遮在嘴边,义无反顾加入为段灼呐喊的阵营。
在距离对岸还有一点距离时,段灼在水下一个前滚翻动作,甩出一大片浪花。
他的转身动作显然也是没怎么练过,幅度太大,不够快,再次与其他运动员拉开一截手臂的距离,落到最后去了,蒋随的心脏缓缓沉下去。
还是太难了,毕竟不是专业的体育生,周围的同学也像是受到了打击,声音里透着几分不可置信和惋惜。
碧蓝色的池水倒映在蒋随的瞳孔里,水中的躯体呈漂亮的流线型,侧转,回正,能看得出来,后五十米,有好几名运动员的速度都跟不上来了,而就当大家都以为段灼也快没力气时,他超过了最后一名。
他没有放弃,他一直在追赶,那双长腿如海洋生物的尾巴,不断交叠,浪花在池面绽开,越来越大。
他的手臂超过了三道的运动员,又超过五道、六道……
到冲刺阶段,距终点还有十五米左右的距离时,他又追平了第一名!
顿时,爆发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场馆,蒋随握着拳,脚趾都在跟着用力。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快到终点了……他咬紧了门齿,心里不断重复这样的祈祷,好像这样的话语可以被水里的人听见。
池水四溅,此时肉眼根本分辨不出究竟谁胜谁负。
蒋随感觉自己此刻就像陷在水里,紧张得快要无法呼吸,心跳随着段灼摆臂的动作,剧烈地跳动。
浪花奔腾向终点,连接着传感器的秒表停止计时,几颗脑袋陆续钻出水面。
显示器上亮出了所有人的成绩。
张家延以49秒52的成绩夺得冠军,段灼位列第二。
周围,欢呼的尖叫,哨声,盖过了叹息。
蒋随咬了咬后槽牙,倍感惋惜,这份沮丧不亚于自己输掉了比赛。
只比张家延慢了0.03秒,那也许只是半截手指的距离。
段灼摘了泳帽和泳镜,回头看了眼成绩,在一片欢腾的呼声中从泳池里爬出来,迎接他的是班上同学的笑脸和夸赞。
在他们眼中,这真的已经是很不错的成绩,但段灼是有些失望的。
他以前并不觉得自己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他也没参加过什么比赛,但在看到那0.03秒的差距时,心还是沉了沉。也不会有人知道,当他在水里换气,看见右边的人超他一截时,他的心脏搏动得有多快,使出了多大的力气去对抗阻力。
池水顺着皮肤蜿蜒下坠,有点冷,他抓起边上的浴巾裹住身子,歪头擦着头发和耳朵。
视线在观众席逡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蒋随的目光。
瞳孔好像是自动变焦的相机镜头,除了蒋随以外的,都只成了模糊的背景。
相视笑笑,他捡起地上的水瓶晃了晃,里边只剩下一个底,忘记是什么时候喝完的了。
正打算去休息区再要瓶水,蒋随起身朝他这边跑了过来。
段灼站着没动,接到了蒋随递过来的饮料,他拧了拧瓶盖才发现是开过的,打趣:“这你都喝过了还好意思献上来?”
蒋随瞪着眼,表情很夸张:“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
段灼笑了笑,灌下半瓶,听见蒋随说:“我刚留意了一下,你的出发反应时慢了一点,还有转身动作也是,要是这两点能改进的话,在现有的成绩基础上提高个一秒都不是难事。”
运动员往往会在意普通人不会在意的细节,段灼认真听着,一只手不停摩擦后脑勺的头发,待到蒋随分析完,他才说:“这两点我确实做得不到位,我之前没怎么练过,就是自己瞎捉摸。”
蒋随问:“你明天上午还有一场吧?”
“嗯,”段灼用指尖推了推耳朵,一股暖流从耳孔里流出来,瞬间舒服多了,“有场1500的。”
蒋随勾过他的肩,凑到他耳边说:“那今晚我陪你练。”
段灼一愣,他这句话里没有提到其他人。
没有得到回应,蒋随又戳了戳他腰:“要不要啊?”
段灼抚摸着被碰到的地方,低下头,隐约感觉不应该,但身体里隐藏着的另外一股力量驱使着他点头说了声:“好。”